2011年3月7日 星期一

外 人 之 一

山徑上,處處水窪攪和著黃泥,而簇簇草叢也浸透了雨水,我費盡心思尋找陷溺最淺的落腳點,絲毫不能顧及手上緊握的傘應該遮擋何方撲襲的山風,以及山風拋擲而來的冷雨。一頭披散的長髮也只能任它瘋狂飛舞,招向這滿山墳塚上的深苔與濃霧。在這樣的日子徒步上山,探望父親冷清的骨灰,只是因為掛念。

6年多前,我親眼看著父親的遺體火化後的骨灰盛在一個盤子上,師傅莊重而熟練地依序將一盤骨灰裝入一個白瓷的罎子裡,膠封之後,骨灰罎放進一格櫃子,有一組號碼,櫃子的門板上貼著一張父親的照片,寫了名字。我因此記著:父親在這人間還保留了一個位置。櫃子的門板上有個凹孔,用一把簡單的凸軸桿即可打開所有門板。我扶著一層一層往上的櫃子,爬在搖晃中悽厲作響的鋁製梯子,到了梯頂,先挺直腰身,穩住雙腳,看到父親的照片,打開他的門板,按照我的慣例,先擦拭骨灰罎,以及櫃子裡的每個角落,再擺入父親生前愛吃的芝麻和花生,我閉目凝神,有時也說一些話,不外身邊發生的種種。我從不認為這一切種種還與父親相關,我也不相信父親會在此聆聽我的喃喃自語,事實上,我髮稍滴著雨水,鞋面沾著黃泥,站在這鐵不牢靠的梯子上,只因為父親陳年的骨灰在此。雖然經年,淚水依然從我眼角滴落。約莫幾分鐘後,我睜開兩眼凝視父親熟悉的臉龐,向他告別。關上門板之前,我習慣再看一眼白瓷骨灰罎上鑲金的字體:「陽世子孫大三房 拜」。

母親不止一回提醒我:祭拜父親是三個兒子家的事,女兒總是外人。或許正是外人,我去探望父親就只因為想念。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