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

對 症 下 藥

這位老中醫頭髮已經稀疏而且不再漆黑,但是順往腦後梳理得如此絲毫不亂,頭頂上甚至因此閃著金色油光。自信自豪的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的細框眼鏡,加上講究的絲質襯衫和鮮亮的領帶,無疑展現了一位醫者養生的嫺熟與條件。但是口鼻之間那一張輕薄的口罩,以及一雙文書人員必備的黑色肘套,還有一顆斗大鑲鑽的金戒指,卻又透露這個老人的通俗,並給人一般見識的印象。總之,這是一家生意興隆,人來人往卻與全民健保無涉的中醫藥診所。

不論來者何人,一旦坐在這位老中醫面前的椅子上,依序伸出左手和右手擱在一個陳舊的墊子上,約各5到6秒鐘的把脈之後,老中醫開口如下(他以道地閩南語發聲,可惜我無能完全以方語記錄):「頭殼眩、暈、痛,頭殼筋、脖頸筋、腰椎骨、全身軀抽、麻、痛,胃腸悶悶,肚子裡火氣大,肝火、虛火都很大,喉嚨癢癢、咳嗽,嘴裡乾、苦、燥,暝時歹睏,日時精神歹,四肢無力‧‧‧。」以上診斷內容的宣判,一氣呵成,毫無遲疑之處。說罷,老醫師轉身伏案書寫,使用學生型原子筆,摹刻似的一種字體,約莫2到3分鐘,藥單上大概10─20種藥材。書寫完畢,再度轉身向求診者開示一套叮嚀:「不要抽煙,不要喝酒,炸的、辣的、燥的、冷的都不要吃,芒果、西瓜、橘子、香蕉、冷的水果都不要吃,太油、太甜、太鹹通通不要吃,不要熬夜,不要想東想西,心情放輕鬆‧‧‧,要包幾帖?」面對如此龐大的病情宣判,以及諸多不宜的警告,很多人都會愣上一大愣,於是老醫師幫忙做了決定:“先吃七帖”,“下一位”,老醫師一點都不浪費時間,已經開始下一回合:「頭殼眩、暈‧‧‧。」

問診的空間外面是狹長的中藥舖,有一側牆上全是木頭製的藥櫃,分隔出一排一排的藥材抽屜,藥櫃前是長長的櫃檯桌面,約有4到5位抓藥的男子(不知何故,我從沒見過女人抓藥),極熟練,也很有默契地按著剛開的藥單,某種樹皮幾片,哪類蟲殼若干,什麼根鬚幾莖,特定草葉一把,不知名的天地精華隨手放上一些,有的藥材恐怕太堅硬了,放進小搗臼裡搗個5、6下,再分配,全體看去共有白色、褐色、黑色、紅色,以及種種物料晒乾的原色。抓藥的男子以靈巧的手法折疊好一包一包的煎熬份量,放進塑膠袋,隨手丟幾顆梅餅進去,並且在袋子上極確定地寫上一個價錢。當客人或是病人付錢,剛剛抓藥的那雙老手又熟練地收了錢,找了錢,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繼續抓下一帖藥。而櫃台上的收音機裡流行音樂電台一直播放著低迴的歌聲,這幾個藥味十足的男子終日在這長長的櫃台後聊著無關痛癢的別人的話題,抓著千年不改的天然漢方。

求診問藥的人提著藥包回去,四碗半熬成七、八分,早晚各飲一道。煎藥有插電的自動藥鍋,你需要的是信心、耐心和預算,吃七帖,再七帖,又七帖,老醫師一向言明在先,要長期服用,對症下藥,熄了肝火再治腰骨,救了心臟再補腦袋,就是要一個一個慢慢來。生命可是極龐大而又昂貴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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