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8日 星期三

一 早 看 墨 色

在世界未明的時候醒來,漆黑中不見山形和樹影,也沒有天際和人間,只有瑟縮的星星陪伴著快要凍僵的路燈。我點亮一桌枱燈,滴了幾滴陳年的「吳竹墨汁」在醬油碟子裡,攤平泛黃微漬的「九宮格紙」在小小的圓桌上,懸臂握住一管脫毛的狼毫或羊毫,我肅目凝視著歐陽詢的『醴泉銘』,把一顆腦袋和一桿背脊拉直,再進出幾回深度呼吸,就等待這下筆揮毫的一刻。以下一個鐘頭,我看著墨色與天色,兩色各走各的。

碟子裡的墨汁有果膠似的名堂,我用毛筆的毫末稍稍攪和,再以指尖細細拈出要掉不掉的筆毛,將左掌輕輕撫順枯薄的宣紙,我橫移懸臂,墨色在我的唸唸有詞中渲染、沉澱、有時還斷斷續續,抖抖顫顫。我不禁咕噥著:細一點可以嗎?不要壓懂嗎?這怎麼個鈎啊?太重了!太飽啦!又掉毛!靠左一點行吧!又歪啦!嗯,這“心”字難纏就在這船身一樣的主體,又要圓滑、又要平穩,還要均衡。這個“令”字討好多了,大概因為傘蓋下面的筆劃又短又容易照應。我乾脆把所有一看就凛然的字一概略過,挑字練。想來這四下無人真是練功的好時辰,自在多了。

在水龍頭下沖掉筆毛的餘墨,回頭看到剛練就的幾張字,咦!莫非這墨畏寒,似乎縮歛的筆劃看來又乾又瘦,我心中一懔,越看自己,越不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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