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30日 星期六

如 果 他 還 在

最近偶然在兩處被遺忘的舊書堆中,發現兩本五十幾年前當時的水牛出版社出的只有一隻手就可以翻閱的那樣大小的書,一本是『深谷足音』,另一本是『野百合花』,兩本都是五、六十年代在台灣文壇掀起一波潮流的文藝青年王尚義的作品。當年王尚義引起的討論,除了有關他文學上的表現和寫作風格外,也夾雜了一些社會性的議題,例如他性愛文學,卻被期待去讀醫學,反映一個文學無用論的年代。而他未及行醫卻身罹絕症,二十六歲就告別人間,早夭的歎惋的確造成對他文學評價一種推波助瀾的作用,當時很多文學愛好者,文學支持者,或甚至文學同情者都會去買他的書,看他的作品,感嘆、唏噓一番。

王尚義的作品集結出書者應該有六本,都是死後由親朋好友代為收集、整理、付梓,誠如在『野百合花』的前言裡所說:「我們從他那雜亂的──在筆記本上、講義的背面、甚至一張小小的註冊單或入場券的背面都有他的文字──遺稿中整理出來的。」從這六本書的書名可以揣摩當時人對王尚義其人和其文的印象和理解,(畢竟這些書名也絕非出自他生前自擬,而是參與出版者的主意,)『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狂流』、『野鴒子的黃昏』、『野百合花』、『荒野流泉』、『深谷足音』,一般人顯然認定他孤寂而失落,在人跡罕見處獨行。當時年少我搜集並閱讀他所有的作品,同樣因循這些書名所提示的一種思維方向和性情的基調,不免自己一頭鑽到深沉的氛圍裡,於是所有他書中懷念、自省、議論的文字都被點染了哀傷和孤寂。如今我年華老大,得此機緣再看一回當年文字中認識的文藝青年。我看到他對生活細膩的觀察和真誠的感覺,也看出他珍惜記憶並準備走向未來,他沒有失落的茫然,也沒有荒野之思,文章中的確常常出現人間的煩惱以及青春的苦悶,唉!他還那麼年輕啊!

如果他至今還在,他該會有多少的著作可以交代一顆善感心靈的人間旅程啊!他必不許他人胡亂湊數只為了出書,還儘給這些不稱的書名,只因世人習於認定早亡的靈魂必是孤寂的旅者。我去了一趟圖書館,希望在一條一條的長廊中某個書架上找到王尚義的其他著作,我慢慢挪移腳步,心中反覆唸著他的名字,以及那些如今必不合宜的書名。半個小時過去,我在數不清的架上作者的名字中陷入沮喪,這麼多人寫了一本、兩本,甚至一列的書,擺在一個四處無人的角鋼製書架上,是否被閱讀?是否被欣賞?是否被了解?所有的書看來又舊,甚至有些髒,當這麼大量的書排列著一個個獨特而希望吸引人的書名時,這些湊在一起的書名文字竟然顯得荒謬。低頭看著手上這兩本小書,對我而言,這些文字保留了五、六十年代文藝青年那種真誠、熱情、以及善感的心靈,對曾經走過那個年代而且愛好文學的人,我深深懷念。如果他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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