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5日 星期三

兩 點 之 間

提到旅行,我特別懷念從出發點動身之後,尚未抵達目的地的那一段過程,它往往不在旅行計劃之中,只要買了票,似乎只是一趟交通。而這趟交通所造成時間和空間上的移動,移動之中的漂泊感,那正是搖晃我心之處,尤其是搭上了早期鐵道上長長的普通列車。

年輕時,只要遇到長長的假期,我就坐一趟從北往南的普通列車。當年「普通級」的意思表示這不是一列「火車快飛」,而且也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小小車站,就這麼走走停停長達一整個白天。一早,從車廂左側向東的窗戶,朝陽閃過、穿過台灣北部密集的房子和工廠,照進車內尚未醒透的乘客;慢慢地,日光爬上了這列南下火車的車頂,等到車箱內的乘客吃過鐵路便當,或某一月台上叫賣的盒飯,或者自己準備的各種食物後,台灣中部慵懶的午陽開始一點一點從右側朝西的窗戶灑入,暈得滿車東倒西歪沉睡的旅客;最終,夕陽在南方無際的平原上漸漸滑沒地平線。我在微晃的列車上,看不厭車窗外紛紛後退的世界,心中充滿濃濃的流浪情懷,那是年少時節可以消受、甚至偏愛的悲愴感。車廂內的眾生態則是另一番風情。帶小孩的母親總可以讓小小一隅像是快樂的移動樂園,火車與零食是多麼甜蜜的旅行經驗。老人家則在座位上安穩地靠著,很有任它奔馳,任它搖晃,任它「隆隆」作響的滄桑滋味;他們習慣隨身帶著一個經年使用的包巾或布袋,有時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一顆糖果或酸梅,放進嘴裡含著,又慎重其事地摺疊起來。偶爾,我會在車廂裡看到一位如我一般,年少而憂鬱的旅者,我小小的心靈會有浪漫的遐想。

多年以前的火車旅行是一種浪漫的移動,從一個月台到下一個月台,直到抵達車票上的終點站,我下了火車,而旅程中最大的樂趣到此結束。近幾年來,我有好些單獨飛行的旅程,這些旅程帶給我另一種天涯何處的浪漫。每次在機場通關出境之後,身在雲端的飛行,陌生國度的轉機,和所有異鄉人一起排列,等待入境之前問答、指印、蓋章,這過程猶如一段境外放逐,我的所有只剩一本護照和登機證,我感覺一種被卸下身分的荒謬感,以及不屬於某個地方的漂泊滋味,我此刻彷彿消失,在兩點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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