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7日 星期六

歸去之意 --- 自由與創作 [書頁]

在中國旅美作家哈金2007年出版的小說 《A Free Life》中,毫無疑問地,自由精神的探討是全書六百多頁文本的主調,內容廣泛觸及政治、經濟、感情、倫理、道德等等境遇,包括肉身和精神,個人與群體,幾乎所有人生在世不可逃避的覊絆與解脫,作者借由小說中各種角色的不同處境,希望突顯眾生營營的尖銳現實,尤其是移居他鄉所面臨的大有可能加倍的冷酷遭遇,形成小說中一場又一場身不由己的生存挑戰,或悲劇。哈金企圖從生活中全面探討自由的真義,這個動機令全書具有一種積極而標高的氣象,也使他對自由的詮釋從廣度中獲得深度的效果。但是,自始至終時不時浮現在書頁間的孤獨之嘆,卻也使整體籠罩在一層顧影自憐的氛圍中。在故事的尾聲,哈金希望提出一些現實生活中的解脫之道,以及人間角色可能達到的高度,但是,在精神創作的內在自由追尋中,明顯留下一道難以言說的孤獨情味。

高行健在2009年台北的法蘭克福書展的座談會上意味深長地道出:「創作是孤獨的,人也是孤獨的。」且說:「作家在政治與社會面前,只是一個人,而且是個脆弱的人‧‧‧但寫作者若內心是自由的,他的創作就是他的真實。」或者,高行健同時表達的是:不自由的創作心靈只是製造謊言;換言之,自由之心是所有自許為創作者必要的先決條件。然而脆弱的個人如何呵護一顆自由之心以行孤獨的創作之路?慨然出此言論,高行健顯然已深刻體會在創作的旅程中,因脆弱而依附、與因自由而孤獨的兩難。哈金和高行健這兩位極具代表的當代華裔作家在一人獨行的悠悠天地,在非單一文化相對複雜的創作環境中,既然已看到自由的極光在孤獨的黑洞中,其感覺當如冷泉在心。

或者,我們因此遙想得見約1700年前,賦歸田園的陶淵明如何成就一個千古詩人。他如何坦然承認「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的事實,既「覺今是而昨非」,即毅然遂其平生之志,高歌「歸去來兮」。從「心為形役」的桎梏解脫中歸去,陶淵明真心看到一個「載欣載奔」的歡愉世界,選擇「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之餘,他悠然「樂夫天命」,此一樂實因這位詩人真正得其所哉啊!可憐,世之追求精神之自由,創作之自由者,一旦不堪寂寞冷清,不甘沒沒無聞,於是身居南畝,一心卻向燈火輝煌處,一求人間繁華,二望普世聲名,那麼,如何不委心於眾聲群情?豈能自由?也許,自由之心不是人人可得,人間也毋需太多真實而偉大的創作者。陶淵明獨具一種極簡的智慧,以及真實的天性,可以看透自由的孤獨與孤獨的自由,從此豁然一開,悠悠自得,他行雲也似的詩心,出之筆端,遂成就不朽詩篇。千古以來,得自由之寬廣而沒有孤獨之悲愴者,此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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