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9日 星期五

冰 箱 之 聲 [筆隨]

位在角落原本色調鵝黃,如今已轉暗橙斑斑的冰箱進門那一年,我們家的阿萱剛進了小學,阿萱現在的年齡減去六歲,就是老冰箱此時的高壽,喔!真的很老很老了,不能怪它沒日沒夜地,總要出聲。

凌晨五點過幾分,這個老冰箱以它一貫長而沈而重,鼻音似的馬達啟動之聲,宣告夜班結束,日間當值,接著,以它正常的頻率和聲量,說明今天冷藏、冷凍任務必然順利進行。在反覆而固定的機械音響中,夾雜一種像一頭鵝 (不是鴨) 搖頭擺頸時沈沈的喉音,一聲隔著另一聲,於是原先的運轉之音聽起來就不那麼單調、無奈。當彷彿是一頭鵝發出似的喉音漸歇、漸低時,機械的音調聽起來好像高亢、起勁了些,我不禁懷疑這組老馬達自動加了速。大約一、二十分鐘後,冰箱背後散熱用的金屬網架以熟練而簡潔的急促顫動形成一個戛然而止的音節,全體進入另一階段的安靜時光。

約莫上午十點左右,在我靜悄悄的屋內,以一串細細短短卻輕輕脆脆的序曲開場,我老邁的冰箱開始一段經常而規律的發聲,間歇地加入一種很像一隻老母雞會發出的,當夏日午後在草地上低頭覓食時,算不得抱怨的一類自言自語。我坐在家中,一個和冰箱一樣固定不動的座位上,翻閱一本又一本不同的書;靜默中,一道和緩而輕微的空氣流動,讓我無端飛進遙遠而幽邈的世界,從我的兩耳到我心深處,似乎我的靈魂可以自由逸出、隨時飄入。有時,我在家中較遠的一個角落,聽著冰箱平靜而均勻的音響,環顧身邊一概經年的老舊傢俱,以及從年少至今收集的各種書籍;移目窗外,遙見遠山伏仰,群峰高低,山腰處有一廟寺,有一靈山之台,也有幾戶人家,幾座見棄殘屋。一種長尾巴的藍鵲,常在樹梢簷角,群飛群噪,而我陳年的冰箱正以它忠實的節奏,與我共享世遺兩忘的安寧。

夜間十點差幾分,我的今日已畢,準備上床與拖鞋告別,此時,冰箱打開緩緩增強的工作之聲,達到慣例的音量後,即以一種收歛、委婉的反覆節奏告知我所有食糧儲存的可靠溫度,我乃闔眼入眠,留一室無聲予冰箱的夜間獨奏。去年冬天,我出門一段時間,當我回到家,丈夫慎重地告訴我說:妳不在家時,這個冰箱常常發出很巨大、很慘烈的聲音,我以為它要掛了,妳一回來,它好像又安靜了。可憐啊!我的老伴和這個老冰箱鐵定共度了一個漫長的季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