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8日 星期六

可 憐 夜 半 的 空 中 之 聲 [筆隨]

昨夜將近子時之際,天上單懸著十五剛過的明月,山區人家早早熄燈掩戶,我正輕輕走往夢鄉。忽然誰家開始播放出要人分享的歌聲,是一名男歌手以全體抖音,加上低沈而嘶啞的吶喊唱著一首極典型的日本浪子風味的通俗情歌。我又不懂日語,哪能斷說這歌一派俗情?你聽,這歌聲的顫抖、壓抑、低沈、沙啞,誰會否認這正是一首纏綿、苦情、悽涼的男女哀歌。此時孤月冷清、群山不動、夜闌人靜,偏有山居之人愛此斷腸的滋味,分送這如泣如訴的歌聲,除了一場清眠被擾,我想起記憶中兩種夜半空中之聲的滋味。

大學畢業後,我在中部一個小鎮的一所大型中學任教,學校位於小鎮邊緣,與疏疏落落的田間農家相隔幾畦田疇,一旦學生的晚自習結束,有的被送回家,有的被趕進宿舍,偌大個校園真是鴉雀無聲、一片漆黑,此時只剩孱弱如豆的農家燈火在無邊的黑暗中閃鑠,一架收音機開始送來收音不甚分明的地方戲曲廣播,你聽,老是一齣又一齣的旦戲,標準苦旦戲,唱不完的哭調,因為哭著唱,以致唱得很慢,唱得很長,不管月盈月虧,春耕秋穫,每當夜深寂靜,不知怎樣的一個農婦 (絕不會是個農夫)熬過她白日的操勞,正在如此幽幽咽咽的唱戲中安撫疲憊之心。

更遙遠些,當年我十歲不到,住在南方一個安靜的鄉村。每個夜晚,家人紛紛入睡後,不知哪家鄰居總是小心地開著他的收音機,收音機裡面正有人用低低的嗓門進行單人廣播劇節目,似乎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打從音箱的屏幕娓娓道出。我的耳朵靈,心思又敏,凝神摒息了好一陣子,卻只聽清它的過場音樂以及一些背景音效,你聽,它先來一段陰森森的風聲,接著幾下沈重的腳步聲,然後「咿呀」開門聲‧‧‧鐵定是讓人睡不著的故事。這些從沒讓我聽清楚的夜半故事老叫我遲遲不能入眠,第二天當然遲遲不能起床,我真想知道是哪家的老伯,第二天不用起早上田去嗎?

所有這些夜半而來的空中之聲,總是發生在鄉村小鎮,總是帶著濃濃的悲苦情調,正是記憶中五、六十年代台灣南方小鎮的滋味。至於昨夜傳來的空中顫抖歌聲,想是有人無意之中回到他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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