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1日 星期四

吳 儂 三 問 麥 雪

親愛的麥雪:

我終於決定和你談一談我的問題。這樣的情況怕早有半個多月了,我坐立不定,忽焉而起,繞室踱步,根本不知意欲何為;忽焉而出,狀似散步,卻在山徑中出神忘我,這現象在我本來不算問題,直到我開始夜難入眠而白日恍惚。全為了這顆旋盪翻轉的腦袋,它時而湧入千頭萬緒,時而掃得一片空白,從黑夜到白天,不論獨處或在人群中,我不由自主地絞盡腦汁,而紛亂的狀態顯然更加混沌。我自問:何事找苦?(何苦找事?)怎麼就不能算了呢?難,很難,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徹底攻佔了我的腦袋,幾幾乎也動搖了我生活的根軸,我迫切需要你的意見,請告訴我,下一篇文章,我到底要寫些什麼?

寫作恐怕也有「撞牆期」,或者叫做「瓶頸階段」,如今我肯定正面對這堵銅牆鐵壁而深覺虛弱無力,或者恰恰困在窄瓶細頸中,簡直快要窒息。我如實告訴你這樣的處境,但請你莫要平靜地勸我:退一步吧!生命就容易多了!是的,當過去的時光肯定比未來的歲月漫長很多的此刻,我實在不宜再如此焚膏繼晷,搜索枯腸,以致焦思竭慮,視野模糊,我應該千萬保重。但是,這一回我已然決意要把自己推往絕對前進的唯一方向,也就是說,我將攀爬寫作的群峰,必要時,鑽鑿繆思的城壘,同時為了一口豁然的大氣,我願意匍匐前進。你曾說:一顆腦袋夠不夠一種角度和力道足以鑽鑿或攻堅,天生使然。我心明白,我的弩鈍和懦弱已經在歲月中附著太多因循和惰性,此刻除了求助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實踐,我還必須開發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烈動機。真的,寫作需要這麼龐大的體力,這是我年輕時候萬萬料想不到的事,一旦體力開始出現七折八扣,我會搜集更多的意志能源,而當意志偶然崩潰,還有一個雖然至今尚未點燃的動機可以後援。眼前我的問題只有一個:下一篇文章,我到底要寫些什麼?下下篇以及所有的下下篇,從來就不是問題,相信我。

你會說:參考一下古今中外那麼多作家,他們寫些什麼,你就寫些什麼吧!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並且從來就是這麼做。我看余光中的散文,只有讚嘆!他往來皆學者名家,出口便是學問和文章;我看琦君的作品,真的羨慕!她的境遇處處溫馨,下筆盡是人間之愛;我看沈從文的小說呢,你瞧!他走過大江南北,經歷峰火人間,連篇的瀟灑風流啊!我讀法國劇作家貝克特的「等待果陀」,若不借助象徵、意識一流的分析,平心而論,澆得一頭霧水;我讀比利時作家梅特林克的「青鳥」,雖然知道它充滿童式想像,我還是失去所有耐性,無法卒篇;我讀德國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始終無法接受何以悉達多最終以一個擺渡者,從一條河流獲得他人間的終極寧靜。我讀‧‧‧,這樣閱讀後的抱憾與牢騷未免太多了,我應該反求諸己,我應該從欣賞中學習,從學習中效法,從效法中找到自己的路徑,點點。如果我不是那麼不屑於「星星、月亮、太陽」式的寫作,如果我不是這麼看不慣利用文字賣虛無買風雅之流,如果我不是這麼不謙虛,如果我不是如此不受教,如果我不是既自負又自限,是的,我也許早已上道。

「也許」、「早已」這些字眼充滿失敗的腐朽味,我斷斷不取,何況我竊比伏櫪老驥,大志尚在千里啊!總之,你倒給個主意,究竟下一篇文章,我該寫些什麼?

腦筋傷透的吳儂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