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1日 星期日

書 桌 與 書 架 之 間 [筆隨]

近來,我生出一樣心情,這心情很像是一種疑難雜症,沒有病狀,但是令人沮喪。我於是繞著書桌和書架沒頭沒腦地踱著,儼如一頭籠中老獸,在容身之處走來走去;有時停下腳步,我沒精打采地瞧著一行一行的書名、作者、出版者,以及永遠抹不淨的書架塵埃。我這一番歪歪斜斜的心情正是來自這些書架,以及架上的眾書們。這得從四十多年前說起。在我十歲左右,父親送給我們五個孩子一人一張有兩個大抽屜的深褐色木造書桌,我又獨得一個同樣褐色的四層木頭書架。如果問我:生命真正從何處啟程?就從這張書桌和書架擺出的幾步方寸之間,我四十多年來所有的行動距離都得從這裡算起。

我的各種規格的書架逐年增加、一路併排、上下堆疊,長3米,高1米多;長6米,高度加倍;長足一面牆,高及天花板;接著,兩面、三面,一屋子的牆壁盡是書架,雖非家徒壁立,我的四壁卻僅只一物。以文學、歷史、和哲學為主,從上古到現代,中國的和非中國的,架上的書籍,幾十年來,一本一本側身而入、緊緊並列。兩個孩子出國以後,女兒大批的有關音樂和繪畫的書刊、雜誌,兒子的所有科學讀物、專業叢書,一併加入我的架上陣容。我買書,我也四處撿回來一些書,有時朋友會送我書,我用自己的想法篩選、分類、收藏。一年又一年,我在書架前踱步的路線一本一本地拉長,書牆則一層一層地加高,我待在書桌和書架之間的時間越來越長,終於有一天我心中明白,我的天地區隔於外面的世界,已經到了壁壘分明,難以踰越的地步。

每隔幾天,我從架上挑一本或兩本書,每一個早晨,我翻開昨夜床頭的書頁,繼續一日的閱讀,直到今晚掩卷入眠。有時在一本書中神遊、感動、沈思,嘆此生足矣;有時挑不到一本當下可以投入的書,我杵在書架前,心中竟然生出煩惱和無助,只好出門到很多書的地方走走,務必找到我的下一本書。有些書我細細讀遍,有些挑選章節,或只是翻閱瀏覽。但是我會記得幾時讀這一册,幾時讀那一本,我甚至記得讀每一本書的心情,或者心得。如今這一波要命的心情,竟叫以前的種種心情和心得突然顯得索然無味,我甚至不明白當初為什麼要買這本書或讀那一本書。我試著抽出一些經我密密眉批的爭議性著作,字裡行間果真寫了好多評議,現在看來全都事不關己,我百般不解,何以當時生出這麼許多意見。

這番心情越沈越深,我木坐在書桌前,左顧右盼,看周遭龐然而寂寞的書牆,我懷疑自己蝸居在這書桌與書架的幾步之間,妄想估算我生命至今的行動里程,是緣木求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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